我是被夸奖就会成长的类型

所以怎么日lof都可以

【空军组】我的祖父柯林斯



高中毕业那年,我考了驾照,父亲同意让我用家里的汽车。我打算在假期开车出去逛逛,但没想好去哪。有一天晚饭前,父亲告诉我祖父要来伦敦,说是找到了一位几十年未见的战友。

他住在哪,不如我开车去吧?我兴致勃勃地提议。父亲同意了。



祖父是苏格兰人,小时候每年假期我都会去那住上一段时间。祖父家所在的小镇偏僻宁静,没有铁路,交通不便。我虽然不排斥出远门,但对于一个小孩子来说路途遥远确实令人疲惫。镇子远不及我生活的街区热闹繁华,却也足够让我寻找到一番乐趣。只是随着年龄增长,那些千篇一律的自然风景也渐渐失去了吸引力,我去那的最大目的似乎只是为了见见祖父。

我喜欢祖父,他冷静严谨又不失幽默。他和其他老人最大的区别是不爱谈及过去——因此我对他知之甚少。从父亲那里我知道他曾经是一名皇家空军飞行员,驾驶着喷火战斗机,参加过二战。从部队退役后就住在苏格兰的老家休养。

按理说如果家族中出了这样一位人物,耳濡目染,我也应该有着相同的志向。可惜我对军事并不感兴趣,我的理想是绘画,住在苏格兰的时候就经常用画画打发时光。祖父对我的志向并不多问,他大概觉得只要我喜欢就都可以去做。

几天后,祖父乘火车抵达伦敦。显然长途旅行并没有消磨他的精神,他兴致盎然地向我询问大学的情况,当我说我将开车带他去探望那位战友时,他显得非常高兴。

然后我问,那是一个怎样的人?他陷入了片刻的沉默,蓝色的眼睛里有一丝光熄灭了。有一瞬间我突然希望自己什么都没有说过。在我出生几十年前发生的那段历史里,有许多是我难以想象的,也是不便言说的。这或许就是祖父始终不愿提及的原因。正当我思忖着该说些什么来岔开这个话题时,他开口了。

他说,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是1939年的5月。





***


从敦刻尔克回国后一个月,柯林斯被召回战场。德军想要夺取英国的制空权,发动了空中强袭,护航船和南部港口首当其冲。进攻受挫后,德国人转向打击空军基地和飞机制造厂,发动了接连不断的大规模轰炸,从八月底到九月初的短短两周内,德国空军每天出动的机次都达到一千次以上。英军损失了大量飞机,多个空军指挥中心和机场成为了重点轰炸的目标,更重要的是失去了大量空军飞行员——培养一名成熟的飞行员需要投入高昂的成本,还有用金钱无法计算的飞行经验。而在战时,折损一名飞行员的背后都是不可挽回的巨大损失。尽管人员极度稀缺,休·道丁仍然没有动用北部地区的后备部队,这就意味着前线战士们需要死死坚守下去。

飞行员的消耗实在太快。他亲眼目睹身边的人飞快地化作数字,甚至连数字都来不及计算。他必须参与更多的战斗任务,因为他已经算得上是资历深厚的老手,更因为他成为了福蒂斯一号。

法瑞尔,你这家伙不在给我添了多大麻烦。





***


法瑞尔是在战败前被解救出战俘营的。

因为是空军飞行员,一开始他得到了一些特殊优待。比如不必从事过高强度的劳动,可以阅读指定的报纸和书籍,甚至不必受刑。优待是出于什么目的,他心知肚明。最终德国人也失去了耐心,他被关进鸽子笼一样的牢房,自由以高墙为限。

他曾经被不分昼夜地折磨,德军精心设计的刑罚不会让他痛快去死,每一个濒临崩溃的关头他都被更甚的痛苦逼到清醒。几近昏死的时候,他会想起奔赴敦刻尔克前那支没来得及抽完的烟,那架被烧毁在海滩上的飞机,还有柯林斯。他在报纸上读到德军空袭伦敦的消息,英军伤亡惨烈,而德国空军也没好到哪里去。

那么,柯林斯呢?

这次,他梦见柯林斯的战机被炮弹击中,其中一发直接穿透机舱炸开,氧气面罩和护目镜变成一片血色。然后飞机旋转着坠入海面,拉出一串长长的黑烟。他骤然惊醒,发现自己身处囚牢,一小方窗口悬在离地面很高的地方,惨白的月光直直投射在他眼前。

如果自己能够活着回去,就一定会去找他。他暗自发誓。

那时候,大概已经没有人能记得他。但柯林斯一定不会忘记他。




德军节节溃退的消息多少还是从前线传到了他们耳中,但许多人依旧忧心不已——他们担心德国人会提前处死所有战俘。谣言和恐慌像毒气一样扩散着,法瑞尔觉得仅仅是从谈论这些话题的空气中走过都令人不快,那是一种从头到脚浸入冰冷海水的绝望。

直到1945年的一天,盟军炸毁了德军的交通中枢,顺利攻入后方。德军仓皇逃跑,于是这群还来不及处置的战俘幸免遇难。他们搭载着红十字的车辆离开,不敢多向后看一样,怕被再度卷入这个永生难忘的噩梦。

回到英国后他接受了身体检查,五年时间在他身上留下了不可逆转的损伤,他再也无法翱翔高空。出院后他急于打听挚友的消息,却被告知原来的小分队已经被撤销,他只知道柯林斯被调离本土同盟军作战,其他音信全无。

战争结束了,柯林斯还是没有回来。

他们胜利了,他却认了命。

他离开部队,再也没有接触过曾经的战友,也不愿提及旧日时光。





***


“福蒂斯二号,你被击中了。”

“是的,但这里情况良好,可以跳伞。”

“你跳吧,我已经瞄准他了。”

在对讲机里说完这句话,他感到恍若隔世。撤退已经过去三个月,法瑞尔杳无音信。他没有放过任何一份可能记载着英国空军部队人员名单的文件和报纸,从第一个名字读到最后一个,却从来不曾见过他。读死亡名单是一种复杂的体验,痛楚与喜悦交织如同刀割折磨着他,让他越发感受到自己的劫后余生是如此苦涩。

该死的,他到底去哪了。






***


1943年11月,皇家空军发动了大规模轰炸柏林的战役。这一次纳粹首都损失惨重,多座工厂被毁,电力和通信设备遭到破坏,水源供应被切断,柏林陷入瘫痪。大量平民在轰炸中丧生。



“上头决定和德国交换一批战俘,里面也许有你要找的人。”



交接的地勤向他打了个招呼。他下了飞机,心不在焉地抬了抬手。他已经快两天没合眼,胡子拉碴,目光涣散。直到听见那句话,他蔚蓝的双眼里又有了光亮。

过路的军官纷纷看着这个全力狂奔的男人,他甚至连护目镜都没有摘下。

一定是他。柯林斯在门前停下,平息了一下呼吸,拉了拉领口敲门进去。



他从头读到尾,又读到头,油墨印刷得越清楚就越令人绝望。

没有,没有。

他紧攥着那张纸,关节被捏得发白。

“谢谢。”

他安静地转身离去,甚至还带上了门,但谁都看得出他的失魂落魄。在一个无人的拐角,他朝着墙壁用力捶了一拳,然后把额头抵在墙上哭了。






***



祖父是通过老兵互助会找到法瑞尔的。他仍然同部分人保持着长期稳定的联系,或许寻找战友就是其中原因之一。听说那位法瑞尔被解救回国后就隐退了,与很多人断绝了来往。而战时的档案文件丢失,当时的战俘名单也不翼而飞。所以他们才迟迟没有找到他。或许是巧合吧,在法瑞尔消失的几十年后 ,他的名字出现在一份当地报纸上,“寻人”,祖父大概就是他要找的人。




驱车两个多小时后我们抵达了目的地。他的孙女在路口迎接我们。那是一位温柔大方的姑娘,报纸上的寻人启事就是她写的。

“我也很惊讶,他之前一直闭口不谈,前不久才告诉我们这件事。他说自己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我让他别胡思乱想。”

“但我也没指望真的能找到。现在你们来了,这可真是太好了。祖父虽然没说什么,但我知道他高兴得不得了。”




穿过栽种着月季花的小路,我们看见一幢整洁的小楼。这是个阴天,房间里没开灯。那位姑娘先走进去轻声说了几句话,然后法瑞尔先生出来了。他比祖父更年长一些,看上去也衰老得多,但眼神坚毅。我猜想他年轻时一定气质非凡。

“啊,法瑞尔。”祖父喃喃地说。




他们相见的场面和我想象中的相去甚远。他们交谈的不多,或者说,他们能读懂彼此的沉默。两杯热茶搁在桌上,氤氲的热气蒸腾上升,隔着白雾我看见一行泪从祖父蓝色的眼睛中滚出来。

法瑞尔先生的孙女走到我身后,悄悄地碰了碰我的胳膊肘,示意我们得出去,让两位老人安静地待会儿。





柯林斯感到喉咙被堵住了。他清清嗓子,颤抖地说:“啊,法瑞尔。”声音很轻。

“撤退的那天,我在甲板上看着你向敦刻尔克飞过去,就知道这家伙铁了心不想回国了。”

而谁都没有说出那句“好久不见”。

隔着水汽法瑞尔看着对面人蔚蓝的双眼,像他很久不曾再见的蓝天。他感到眼眶被热气熏得湿润了。





我和法瑞尔先生的孙女聊了一些大学的事情——她和我年龄相仿,兴趣相投。于是我大胆地邀请她去看画展,她愉快地答应了。

他们把一直把我们送上车。我想如果我把车停得远一些,就能多待一会儿了。

车子启动了,祖父还朝着窗外挥手。法瑞尔先生也同样招着手。我确信就算他们两两看不见彼此了,也不会立刻停下的。我无意间看向后视镜,发现祖父突然老了。





***


月光石号抵达港口已是深夜,柯林斯环顾四周,到处都是疲惫的士兵,神情或呆滞或阴郁。他深蓝色的空军制服格外显眼,因此有不少意味深长的眼神向他投来,他也没服软,迎着目光盯了回去。他在人群中逆行穿梭,被一些陌生的肩膀推搡顶撞,伴着粗鲁而直白的咒骂。


(他不会在的。他已经回家了。他没有给自己返航的时间和燃料。他跳伞了,或者迫降。他就在哪一只小船上。他已经死了。)


顷刻间他觉得自己又被海水吞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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