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被夸奖就会成长的类型

所以怎么日lof都可以

【空军组】忘情

致法瑞尔:

 

我想你大概快要回伦敦了。圣诞节快到了,所以今天我去采购一些节日用品。前几日我去拜访了几位昔日的战友,活到这个岁数的我们大概都算得上奇迹。我们还提起了你,我说那家伙大概过得比谁都随心所欲。我还清楚地记得我在军营里度过的第一个圣诞节。那天晴朗无风,阳光下的积雪闪闪发光。白天我们照常训练、值勤,晚上得到了短暂的休假。那时战况还不吃紧,补给也还充足。饭后有人搞来了一些红酒,甚至还有肉桂和丁香。他们兴致很好地说,要煮点热红酒。

 

离开家后我就再没喝过热红酒。每到圣诞节前夕,在街头总会有煮着红酒的大锅,一群人围在旁边。我非常喜欢这种节日的氛围,这让我有种踏实的心安。我妈妈也常在家里煮,她喜欢在酒里放肉桂粉、丁香、蜂蜜、橙子和苹果,最后用肉桂棒搅拌着喝。我和她学了一手,于是自告奋勇来煮酒。我在锅里倒进红酒,加了一些糖,再切好橙子,把丁香插进橙皮里,然后炖煮。等到有热气上升,就用小火慢炖。红酒咕嘟咕嘟冒泡的声音令人感到幸福。这时你走到我身边,我说,法瑞尔,离锅远一点,烟灰会掉进去的。你就后退了好几步远远地看着我。

 

大家喝着红酒,气氛一下子充满了令人怀念的亲切感。我们那曾有一位拉手风琴的好手,你还记得吗?有人提议让他拉首曲子,他就取出他的琴——我早忘了那是什么歌,总之是首欢乐轻松的好歌。我轻轻地用脚尖打着节拍,空气里逸散着甜香的酒味,人们其乐融融,我们忘掉了战事,没有什么比这更好的了。

 

我突然想到我们第一次见面那天,晚上回到宿舍,我在灯下看书。然后你走近我,问,你在看什么?狄更斯,我说。中学时我还是半个文学青年。我把封面亮给你看,你摆摆手,我以为你对这不感兴趣。但你接着又说,给我读一段吧。我大概好几年没碰这些东西了。我清了清嗓子。

 

你听得很认真。我偷偷瞥了你几眼,你也没发现。从那一天开始,我就觉得自己完蛋了。我一直在傻笑,笑得腮帮子都僵了。

 

 

 

“的确,对一个若干年没有笑过的人来说,这笑太开怀了。这是一长串开怀大笑之最!”[1]

 

 

 

今天我遇到了一个人——一位战地医院的护士。我完全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她,她大约已经七八十岁了。四十年后的再相逢,与四十年后还能认出彼此比起来,哪一件事更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然后我们不可避免地提到了过去的事,她对我的手术印象深刻,并不是因为她为主刀医生打了下手,而是因为我没打麻药。现在想想这真可怕,可那时不一样,有的人连最简单的抗生素都得不到,就因为一个小伤口溃烂,死啦。好了,再来说说我的手术。那有多痛呢,我以为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可是没多久以后我就再也想不起来了。为了防止我咬断自己的舌头,他们往我嘴里塞了一大块毛巾(之后好几天我的咬肌都无法用上力)。我的四肢也被捆住,可那个时候我宁愿把它们砍断。我想竭力闭上眼睛,却不受使唤地睁开。他们从我的脑袋里和小腿上取出了七块弹片,医生把它们一块一块拣出来放进托盘里给我看:一些沾着发黑血迹的,失去了光泽的金属片。它们是在进入了我的身体后爆炸的,还是爆炸后穿进我的皮肉?我并不想去思考这些,却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这令我感到恶心。那位护士对我说,您真勇敢。我竭力想对她微笑,可是我昏了过去。

 

沉沉睡去的时候我梦见了你,我确信那时我是清醒的。我们坐在火炉前的扶手椅上,我在看书,你在抽烟。周遭的声音有些嘈杂,好像有人在打扑克,还有手风琴声。你凑近我,让我读给你听。令人惊讶的是,在我读书的时候,一切都变得安静下来,只有翻动书页的沙沙声和火苗舔舐着木柴劈啪作响,我一字一句地念着,格外清晰。当我读到最后一页,抬起头来,四周空无一人。然后我醒来了,窗外是一片火海的伦敦,震耳欲聋的炮火声撼动着床板,每一发子弹都像重重落在我的心上。我感到心脏被捣成了一滩烂泥。然后我的眼睛适应了黑暗,借助着忽明忽暗的火光,我环视四周,辨认出这个战地医院是由一所学校改造的,墙壁上留着钉子和挂过画框的痕迹。接着,我的疼痛也复苏了。脑袋疼得不行,可我不想睡去。我试着动了动身体,碰了碰大腿以下的部位,都还在,只是缠着硬邦邦的绷带。我不敢相信我就这样与你分开。我用力吸了几下鼻子,鼻腔里却充斥着消毒药水和铁锈的腥味,还有一些令人不快的恶臭。可是刚才我分明能闻到你的香烟味,那是像温柔的烟雾一般好闻的气味。

 

我消沉了一段时间,可是我并不害怕。自从我掉进海里后,我就再没体会过比那更甚的恐惧。炮弹击中机翼的时候没有,血流得满脑袋都是时也没有,喷火坠毁时也没有。因为那是我第一次以为,我将永远地离开你了。

 

我大概休养了一个月就重返了战场。我们会拉手风琴的朋友死了,他的飞机像一团被揉烂的纸球,在一堆烧毁的钢板里他们勉强找到了一些能称之为尸体的东西。飞行员的消耗快得惊人,所以上头分配下一群新兵——最大的也就二十岁出头。给他们的训练时间只有半个月,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半个月时间他们就得冲锋战场。有些人起飞后十分钟就死了。我心里有一个声音告诉我,这是荒谬的。可我却又找不出毛病。我大概是被战争逼疯了。

 

 

 

你还记得我为你读过的书吗。那是狄更斯的《圣诞颂歌》,是我最喜欢的一部小说。里面有一个富有却自私的吝啬鬼,在圣诞夜被幽灵拜访,他看到了自己的过去、未来和现在,开始忏悔自己的冷漠无情,最后被感化成了一个好人。年少时我对好人有好报、反派洗心革面的老套结局不感兴趣。可是后来我就越发羡慕那个吝啬鬼斯克鲁奇,因为他能见到鬼魂,能看到过去。有一段时间我迫切地希望灵异事件能发生在我身上,只要能用这种方式看见你就好。他们都以为我是受了太大的打击而疯疯癫癫。长官语重心长地劝我去休息一段时间,别再胡思乱想。可是我没法不去想。我多么想回到过去啊,亲爱的法瑞尔,到了今天我才开始说服自己你已经死了。他们为我带回的是一具尸体,法瑞尔,死于伤口感染。那天是1944年的12月23日。

 

我对你说了个谎。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过过圣诞节,今天我也没去采购。我只是失魂落魄地游荡在街头,伦敦的冷雨使我的腿伤好像又复发了。遇见那位护士倒是真的。关于手术,我们还聊了一些其他的,比如脑部手术的后遗症。我曾经接受过一些后续的治疗,他们说我的脑子里还有淤血,会压迫到神经。我已经失去了一部分嗅觉,香味再浓烈的肉桂也必须紧紧地贴着鼻子才能闻到一丝淡淡的气味。我的视力也越来越差,读了几页书就眼前发黑,不得不休息一会儿。活到了这个岁数本来已经没什么可以再害怕的了,只是我深深地担忧,如果再有一天你出现在我面前,我的感官却无法将你辨认出来,那该怎么办。

 

 

“他再也没有同幽灵们说过话,但圣诞节他一直过得都很快活,并且生活得很幸福。”[2]





[1][2]:均出自狄更斯《圣诞颂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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